1
腐朽阴暗的牢笼。
梁上老鼠翻过木镂落在她的指尖舔舐着腥血,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可浑身的力量就似被从手腕脚踝的伤口处拔除一般,动弹不得。
只有嗓子里噎着的气呼哧呼哧像极了破旧的鼓风器。
自作孽的裴家。
狱卒们的冷嘲热讽落进耳中,嘻嘻哈哈地除了对这曾经富可敌国氏族的讪弄,剩下的皆是与女眷肮脏身体的品头论足。
而裴兮宝,躺在血泊里,苟延残喘。
踏、踏、踏,脚步声缓缓停留在牢门,锁链掉在地上刺耳极了。
“《刑监》有律,谋反、谋大逆者,本人不分首从皆斩;其父和十六岁以上子嗣皆绞;伯叔父、子侄流三千里,家中部曲、奴婢、资财、田宅全部没官,余者,凌迟处死。”男人语调缓慢似有意让那半死不活的人听个清楚,每一条与她息息相关的性命,都不得好死、不得往生。
裴兮宝不知是惊是怒,嗓子眼里呜咽着迸发出难忍的嘶嚷,可是她开不了口。
她被人割去了舌头。
只有眼泪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留下痕迹。
她感觉到自己瘦削的肩头被人拢起,极轻极温柔,烛火打亮来人的脸庞,墨发垂襟,寂傲孤清,狭长似蕴凛寒的黑眸透着骨中难掩的冷肃,便是这般无动于衷的站着都能逼得人难以呼吸。
帝王师,燕岐。
“时辰到了。”他说,声音清冷的好像窗外孤悬的月。
她感觉到燕岐抱着自己的臂弯紧紧地收拢,呼吸的刺痛绽开在胸膛的时候,男人俯身字句口吻中的恨意无从分辨那究竟是对她的亦或对这结局的,血海淹没了所有的意识,裴兮宝不曾看到男人将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轻轻簪在她的耳后。
裴家的小珍珠死在牢狱中,血流了一天一夜,无人收尸。
喝——
床榻上的锦衾突地翻起,被子里窜出个小脑袋,好似被一场梦魇所惊,她“呀呀呀”的怪叫着,哐当打翻了榻旁案上的一盆沉水海棠。
花泥烂了满地。
“宝小姐?!”候在外头的月婵闻声急冲冲推门。
裴兮宝惊魂甫定按捺着心口狂跳,丫鬟的焦灼更令她惊诧,裴家女眷不早就已经被赐死了吗?
“只是……作了个噩梦。”她讷讷轻道,目光死死盯着地上已经打坏的海棠,花香萦绕鼻息。
月婵松了口气,顺着她目光瞧去:“哎呀,这是您最喜欢的沉水海棠,整个南郡只有那么一株,盆儿还是老夫人亲自选的玉蓝棉,这如何是好。”小丫鬟蹲下身忙着清理泥巴和碎玉,她的兮宝小姐最喜欢海棠,整个园中植了各色花品应有尽有,只要她想,就没有裴家不能寻来的。
裴兮宝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中,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寒凛匕首刺穿肌肤和心脏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禁多打了个冷颤:“别管那些花儿了。”
“是是是,别管那些花儿,快上白玉珍珠膏。”月婵已经捉住了少女的指尖,方才打到了玉盆红痕立现,这娇俏的跟珠玉砌出来的小小姐受不得半点儿疼痛,月婵小心翼翼的替她上药。
裴兮宝只觉指尖哇凉却疼得呲牙咧嘴,低头一瞧,藕臂上赫然有着几道青色淤痕。
“您不记得了?前两日您带着几个丫鬟去拙藤园,结果叫小马驹给撞进了花池险些溺水,可把老夫人吓坏了。”月婵蹙眉伸手摸了摸裴兮宝的额头,莫不是,摔糊涂了。
一天一夜没醒呢。
裴兮宝想了想,年少时似确有那么回事,可究竟为何她要追着那小马驹不依不饶却没了印象。
“这会……是什么时辰了?”她对自己重生的境遇恍然。
“申时一刻。”
“不,我是说……”年月日,到底,她回到了哪一天,裴兮宝这话才说了一半,外头已经响起纷杂的脚步和嘈杂的人声——
“出事儿了,老夫人,府衙来人,三老爷不小心坠马了!”堂外惊叫掠遍庭院。
月婵还未回神,裴兮宝已经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爹爹坠马了?坠马……是承宁天二月……”
她一朝回到十二花年,没有造反、没有污蔑、没有满门血债。
此时此刻的裴家,还是南郡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官商。
她脑中一个激灵,眼角眉梢都跃起小丫鬟看不懂的惊异:“他还在、他还在!”
什么还在?月婵一头雾水。
“快随我去拙藤园。”裴兮宝抓起裙摆就跑,外头正绵绵落着春雨,她浑然不觉。
月婵吓得忙将一旁的纸伞和披袄揽进怀中跺脚追着自家姑娘:“宝小姐,您还没添衣,您还没撑伞,您倒是等等奴婢呀……”
裴兮宝充耳不闻,一阵风似的已经站在了园前,平日里这儿很冷清,不管是夫人少爷还是丫鬟奴才都不愿接近。
裴家老三,裴盛,正是裴兮宝的父亲,时任南郡都尉,最大的兴趣便是名驹——养马驯马,尤爱烈性,甚至将自个儿原本居住的拙藤园辟成了小马场,一众伺候起居的奴才都赶去了别院。
这可好,养马的自个儿摔了马。
对父亲坠马这件事裴兮宝记忆犹新,曾经她不谙世事骄纵蛮横对长辈不闻不问,殊不知这是裴家祸福转折点的起因,而这次,她要逆转这命盘第一步。
2
啪踏,小姑娘的脚步猝然顿住了。
拙藤园外正跪着一个少年,身如玉树、长眉若柳,乍一眼清俊的有些玲珑剔透,虽着粗布麻衣可沉默不语霎显冷肃,衬着那双点尘不惊的眉眼隐约透出与年龄不近的凉薄。
燕岐。
裴兮宝在看到他的那瞬呆住了,少年恰抬起头来,目光撞了个正着,小姑娘不由自主往后一退缩就撞进了月婵怀里,丫鬟正撑着伞替她挡风遮雨将珍珠披袄搭在她肩头。
“小姐,春寒料峭,千万别受凉。”
裴兮宝收回目光,此时的燕岐不过是裴家的侍从,是她父亲从西市带回来的马奴,也不知从哪学来一手养马驯马的绝活深得裴盛喜爱。
整个拙藤园中除了马儿就剩下了他。
“您瞧什么呢。”月婵蹙眉,方才小姐还急冲冲的要去看望老爷,怎么这会发起呆了。
“月婵,燕岐跪在雨里,你说,他会不会冷。”当然冷,她冒雨跑来都瑟瑟发抖。
“管他做甚,”不过是个小马奴,三老爷对他另眼相看可不代表他能和小姐平起平坐,“前两日小马驹冲撞了您还不都是燕岐的错,老夫人一怒之下罚他跪两日,便宜了。”月婵义愤填膺,裴老太对这小孙女的宠爱是整个南郡有目共睹的。
小丫鬟索性挡住裴兮宝的视线将她引进堂屋。
内堂中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人,裴家家大业大,裴老太太膝下三个孩子各有嫁娶子嗣,老大裴槐擅经商,常年不归家中留了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裴家老二裴芷,早已出嫁长源;剩下的便是早年丧妻的裴盛,所以整个裴府上下百余人,多的是奴才和使唤丫头,能来这正堂的便是留守女眷,唠唠叨叨。
裴兮宝探头探脑的挤进去,看到裴盛半身是血,听丫鬟说是在疾驰路上被狠狠甩飞了下来还叫那癫疯的马儿踩断了腿,膝盖骨都露了出来,脑袋磕在青岩上,头破血流。
她心头狂跳脸色也变了两分,月婵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宝小姐,大夫刚诊完,您若是不愿看就别看了。”这血肉模糊的,月婵都胆战心惊。
裴兮宝点点头,屏外的堂屋中早跟菜市场似的嘈杂。
“今儿个起来我这眼皮跳个不停,这几天下雨路滑,早知道就不该让老爷上山。”说话的人声音尖细,一听便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
“别在那马后炮,去年下了这么大雪三老爷上山也没见你拦着。”呛声的是裴老大的妾室赵姨娘,她在一众女眷中格外出跳,穿红戴绿尤爱艳丽从无忌讳。
方大夫人一听就头疼:“老三还躺在床榻,你们就这么吵吵嚷嚷?他的马儿哪匹不是自个儿带出来的,从未见过那么烈的性子。”方氏是裴槐正妻,书香门第,最听不得一家人尖酸刻薄的模样。
“哪是马儿的问题,分明有人照顾不力,大夫人这话对了,老爷的‘绿琮’这么久没出过事儿,怎么如今就摔了?”这会顺话儿下的是裴兮宝的小姨娘,“那个小马奴定是个丧门星,早该赶他走了。”
裴三老爷自打正妻去世后无心续弦更是一头埋在南郡的工作中,可别院里没个女人总不行,裴老夫人指派了个通房丫鬟照顾裴盛起居,三五年下来便给了个名份。
然地位嘛,可想而知。
一屋子七嘴八舌的叫人心烦意乱。
哐当,堂门口落下一道人影,手中轻轻拄着柄楠木龙头杖,白发苍苍却步履稳健:“是谁在这里乱嚼舌根,入住拙藤园是照顾裴盛,可不是叫你来言人是非、颠三倒四的。”老太太一脸正色不怒自威,目光扫过屏风后那不省人事的裴盛却没有在发黄的眼睑下流露出更多的悲痛神色。
斥的自然是那口没遮拦小姨娘。
鸦雀无声。
裴家老祖宗就是沉默不语也足以震慑一屋女眷,她眼尖看到了正蹲在床榻边眼眶红红的裴兮宝,瞧瞧,还不如个孩子体贴人!
母亲早逝,爹又是一心扑在政务上,就跟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样,整个裴家,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小珍珠。
“兮宝莫慌,有祖母在。”她朝着小丫头招招手,就是天塌下来了,老太婆也能替你顶着。
裴兮宝一愣,从小到大这句话习以为常,只是如今触动了心头,她身陷牢狱时祖母千金散尽未能见最后一面,病榻之上郁郁而终,裴兮宝不由抓紧了老祖宗的衣袖,老夫人反以为她是对这一屋子七嘴八舌的女眷伤心至极。
“大夫说盛儿虽重伤却保住了一条命,你们都回园子去,别乌烟瘴气在这儿给人添堵,留几个丫鬟照顾候着复诊足以。”老祖宗一声令下,女人们不敢吱声鱼贯而出。
裴兮宝瞧了瞧屏风后的父亲:“祖母,我想留下来照看爹爹。”
“这拙藤园脏乱的很,”老夫人原想劝慰却见小丫头眼底里亮晶晶的坚持,也心软了,“月婵,照顾好宝小姐。”
月婵忙点头称是。
裴兮宝鲜少有时间与裴盛相处,她从前恃宠而骄总觉得父亲喜爱小牲畜超过喜爱自己,哭闹打骂信手拈来,却不料,父亲在坠马的半个月后突然病情恶化药石无医。
“月婵,”裴兮宝支着下颚盯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裴盛足有半个时辰,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以前是不是整日里招猫斗狗、不学无术,活得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她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跪在地上扮大马驮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心疼心酸。
“吓?”月婵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手里刚沏好的热茶,小姐这剖析可实在是太准确了,“哪、哪有!”
小姐自醒来后,好似换了个人。
裴兮宝叹了口气,床上的病人一直在发着高烧说着口齿不清的呓语,小腿和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虽绑着绷带却不断渗血,她上辈子算不得是个孝女,这辈子,只想不辜负。
“宝小姐,老夫人许您留下可也别累着自个儿。”屋外一片漆黑,月婵多点了两盏烛。
裴兮宝点点头站起身掸了掸碎花裙摆。
“随我来。”她招招手示意,小纸伞撑着主仆两人就站在了庸碌堂前。
“小姐来这儿作什么?”庸碌是个法堂,里头只有三面灰白的石墙供面壁思过,这里是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
3
微弱的烛光绰绰映照出人影。
那是燕岐,白日跪园子,夜里跪法堂。
裴兮宝示意月婵噤声,上一辈子裴盛死后,燕岐就被赶出家门,这里头还有裴兮宝的“功劳”,直到她成为了豫南世子妃进京面圣才再一次看到少年,不,男人硬净如玉的背影衬着金绣玄色沉寂长袍,眉眼里是不曾改变过的冷肃桀骜。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久后,豫南王造反连累裴家被污,流放、充军、杀头大罪,女眷们不堪凌辱选择自尽者数不胜数。
裴兮宝不由捏紧了指尖掐的掌心刺痛,这段过往,她绝不容许再发生。
然,看到少年的背影时依旧忍不住心头发虚,她总觉得多年后燕岐在大牢中那狠心绝情的一刀子定是因为自己年幼的苛待。
裴兮宝的鞋履踩踏在石阶,清着嗓子想要引起燕岐的注意,可少年置若罔闻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跟个石头似的。
“燕……”裴兮宝刚要唤出口,燕岐冷冽的余光已经瞥来,下一个字眼被噎了回去,就好像梦境中那把扎进心头的尖刀,刺的她浑身发憷。
月婵左看看右看看,不对呀,宝姑娘什么时候还要看这浑小子的眼色:“小姐,你这么怕他作什么!”又不能吃了你,月婵大咧咧地跨步到燕岐面前,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燕岐,宝小姐有话要问你,是不是你居心叵测害的老爷坠马摔伤!”
小丫鬟心直口快,听了午后那些夫人姨娘们的话自然而然就以为裴兮宝是要来问罪的。
喝!
这可把裴兮宝吓惨了,她是来求助的,不是来质问的。
“月婵!”她急的抓耳挠腮,“你你你快住口!”
他居心叵测。
燕岐眯眼,他不看强出头的月婵,转身直盯着裴兮宝,鹅黄小裙摆在她绣花鞋履上开出一朵朵海棠花,豆蔻华年的小丫头裹着一袭珍珠披袄粉雕玉琢惹人怜。
可惜再美丽也无法动人,燕岐从嗓子眼里呷出蔑笑。
“宝小姐,夫子院习文半年,莫须有的罪名扣得倒是得心应手。”他讥诮。
裴兮宝忙将月婵拉到身后,脸蛋涨得通红:“我、我不是来落井下石的,我是来请你帮忙。”
她有些怯生生,月婵不敢置信的怪叫起来,裴兮宝一把捂住她的嘴。
燕岐收回目光竟觉可笑:“三老爷是摔马,燕岐既非神医也非神佛,请我何用,这南郡还有你宝小姐做不到的事?”他是在讽刺裴兮宝的骄蛮跋扈,小珍珠一声令下,死人都得从坟里给掘出来。
月婵听着冷嘲暗讽快把肺给气炸了,她家小姐就是有嚣张资本,碍着谁了?!
“爹爹将你从西市带回,对你多少有着知遇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裴兮宝先祭感情牌。
“好,裴三老爷与我有恩,那就让他亲自下榻相请。”燕岐冷眼,什么恩情忠义,呵。
“你、你这分明强人所难!”月婵挣开裴兮宝的小手,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这马奴来到裴府就一身冷肃疏离自命清高,好似每个人欠了他,是,裴家的奴才讥他欺他,可也不想想自个儿什么身份。
裴兮宝唇角紧抿没有呵斥没有抱怨,平静的反常:“爹爹昏迷不醒,我裴兮宝带代他请你,”穿金戴玉宝小姐“噗通”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身上的金银玉坠落地,霎是好听,“害你被罚庸碌堂三天三夜,我可以向祖母请罪也可以向你低头认错。”
她的声音不响,娇娇俏俏的好像春夜里的一只小黄鹂。
月婵倒抽口气,似看到了个怪物。
燕岐不为所动:“裴兮宝,你该道歉的,是我吗。”他并不领情。
月婵不明白,只见自家娇滴滴的小姐恍然大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抓着裙摆就冲进了外头的小雨中。
果然,千金小姐受不得半点儿脸色。
月婵气得直跺脚追上前去:“宝小姐……别听那个混蛋的胡话,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您指手画脚,走,咱们去老祖宗面前再告他一状,我就不信,谁还能护着他!”以前燕岐桀骜有三老爷顶着,如今裴盛昏迷不醒,这小子还跟个白眼狼似的。
可是裴兮宝在园里打了个弯,一口气跑到那日她失足跌落的池边,雨点在塘中打出一圈圈涟漪,小雨淅沥砸在眼睫令她没法睁开眼看个清楚。
月婵忿忿不平刚将纸伞撑在裴兮宝头顶,身子一歪,那小姑娘已经推开了丫鬟,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踩进塘底的岩石,“咕咚”半个身子落入池塘。
“小姐!”月婵惊呼,三魂丢了七魄,她突然明白方才燕岐的言下之意——那日裴兮宝冲撞了小马驹,自然应该跟马儿道歉,“哪、哪有这等道理,要宝小姐和个畜生道歉?就算那马儿死了也怨不得小姐,小姐您别下水,那铃铛不值钱,咱们不听燕岐的。”月婵哇哇大叫趴在池边想要伸手去捞沉浮不定的裴兮宝却被她闪躲开了。
矮小的身子几乎浸没在水中,她艰难的屏气双手不断在池底的淤泥中摸索,她将燕岐最喜爱的马驹佩着的铜铃给丢在了池里,就在这儿,她一定、一定可以找到。
“小姐您冻坏了身子老太太要心疼,奴婢求求您、求求您上岸吧!奴婢——奴婢帮您找,一定帮您找着好不好!”月婵胆战心惊,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撩起裤腿就要下水。
“不许动!”裴兮宝后槽牙打颤,喝声里瑟瑟发抖,“你再嚷嚷惊动了祖母我饶不得你!”她不是那个什么祸事都靠奴才婢子去顶天,都要靠裴家两字出头撑场面而娇蛮不懂事的宝小姐。
月婵不敢哭了,捂着嘴角呜咽,她的兮宝小姐从来冬有暖炉夏有冰,哪受得这种罪。
裴兮宝双唇冻得发白早已没有呵斥的力气,突得眼睛一亮:“找到了!”她将手里的铜铃高高举起,窜出水面大喊大叫却被呛了口脏水,鼻尖泛酸胸腔一窒,脚底布满青苔的岩石骨碌打滑,眼见着整个人就要狠狠跌进塘中,突得,纤细手腕已叫人一把抓住,那力道很大也很稳。
裴兮宝惊魂未定,眼底落进一双沉寂黑眸,是燕岐。
4
她脸色惨白可鼻尖和耳朵却通红通红的好像小樱桃,打湿的衣衫贴在玲珑娇柔的身躯有一股淡淡的似与身俱来的海棠花香,她惊恐万分时,眼睛像林间小鹿般闪躲了一下。
燕岐看着她已经发紫的手中捏着那不值钱的铃铛,突然有些迷惑不解:“裴兮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过是刁难罢了,这小丫头还当真扑腾到水里去,裴家若是知道,恐怕又该闹得顶天。
裴兮宝喘着急促发冷的气,她张了张口却似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为了弥补。”那些曾经的傲慢无礼、蛮横骄纵,那些曾经将裴家送上断头路的一切,她都想弥补。
这个答案很古怪却叫人难以反驳。
庸碌堂的炭火炉子加了数只,裴兮宝流着鼻涕裹得像个兔团子还不停打喷嚏,哆哆嗦嗦可怜兮兮,月婵将暖炉颠过来倒过去恨不得将宝小姐围成个圈。
燕岐的寡言叫裴兮宝依然后怕,她知道少年极是看不惯自己那番嚣张跋扈受不得半点儿苦的架势,她想了想怯生生从暖融融的斗篷中伸出手:“那天,我是骂了那匹小马驹还打了它,阿嚏——”她吸了吸鼻尖,“你也要讨回来吗?”
喏,燕岐已经数落过她了,大不了,给他打回来。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玉指如青葱,因为池水寒冻指尖微微发红,好像精雕细琢过的粉玉,燕岐微微愣神。
下一瞬,疼痛感顿炸,血痕立现在柔嫩掌心。
裴兮宝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块儿,不敢置信的低呼。
他竟然敢!
燕岐当真用驯马的金鞭狠狠抽在了她手心,不留一点余地的。
月婵吓得气儿没敢喘,疯了,小姐疯了,燕岐更疯了——她一拍脑门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昏过去一了百了。
“这就受不住了?”燕岐薄唇一勾,嗤道。
裴兮宝咬咬牙眼框里不免有些委屈的泪水盈盈,贝齿啃着下唇泛起红痕,她不吭声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燕岐突然觉得这娇蛮倔强的小丫头不那么碍眼了,他晃了晃浸过水的铜铃,好听,却不及少女赤*裸冻得通红脚踝上落出的翠玉声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追了过去。
金玉为鸾,上镶锦丝,裴兮宝的脚踝自小有裴老夫人亲自命能工巧匠雕琢的珍珠玉环儿。
夏日里,脱下丝履裸足而行,叮叮当当,就像泉水落在心间。
裴兮宝察觉了燕岐的目光,她忙将小脚丫子往被褥里一缩。
燕岐眉眼一垂似思忖良久:“三老爷的马通人性,绿琮只认一主,该查的不是马,是马草。”少年话不多,却字字句句都在要点上。
裴兮宝闻言立马朝着月婵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急冲冲跑出堂又一阵风似的转回来,手中提着一篮子湿漉漉的马草。
“绿琮今日饲在府衙,我已经命人将衙中马厩的饲料取回。”裴兮宝解释,就在她得知父亲坠马的那刻,早已瞒着众人有所行动。
燕岐眼底略过诧异,裴兮宝心思明晰,很清楚自己想要查什么找什么,出人意料。
燕岐翻弄着马草从中挑出一缕看似无异的杂叶:“马醉蹶,碾碎混杂与普通饲草相差无几,食之初无症状,越是疾驰越易发癫,双目失焦不顾一切撞向山石,若不是三老爷身手矫健,许现在已粉身碎骨。”
裴兮宝听的是浑身激灵有些毛骨悚然,立马会意:“你的意思是,害爹爹的人根本是想置他死地,那……如果没有死于坠马,那个人,一定会想别的法子来加害……”裴兮宝喃喃,眼珠子狡黠转动,她思索的时候小脸皱起眉宇微蹙,眼睫煽动好像蝴蝶翅膀,叫人不忍心拂了意,“可是现在爹爹昏迷不醒询问不得,我见过他的伤,膝盖被绿琮踢碎,腿脚露骨之处布满血痕淤塞,明明上了止血药却血流不止,半夜呓语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瞧燕岐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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