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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捕鳝者说

文章来源:眼睑肉芽肿   发布时间:2021-7-5 13:26:25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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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年前,我还住在庙街的乡下。每年的四五月间,田地里的水一变暖,蛙们便开始漫天地鸣叫。这正是黄月时节,农家里大多都没有进益,且还要预备着眼下的播种,单就肥料和种子,就将花去旧年积攒的大半收益。因此有力气的男人,都会出门去寻短期的工做;不愿做那辛苦活路的,自然也有他们的法子,譬如编制鳝笼,拿到集场上卖——黄篾的三毛一只,青篾的五毛一只,且还抢手得很。

那样年月的田野里,水都是清亮干净的,沟港堰塘里的鱼虾也极多。顶恼人的一种,是头晚才蓄水的秧田,早起去看,已干得只剩了泥巴。那定是粗壮的黄鳝,半夜起来觅食或寻偶,它们要四处游逛,便从稀软的月口处,钻一个洞,溜到另一处田里。若是当晚在田中置一只细长的篾笼,里面搁条被细竹仟穿了身子的胖蚯蚓,二天来看,篾笼里定有这么一条或几条鳝鱼。

那时鳝鱼的价格,初夏时大约在五块上下,入秋后则涨到二十元一斤。因此没有多少蛮力的男人,多是不愿去外面做粗重的力气活。他们只在刚入夜的田野间,置放好由集场上买来的篾笼,在夏秋季节清凉的夜里,点上一只烟,等待着他们的油盐柴茶入笼。

那年五月的一天,太阳将及落山,我挑了三五十来只篾笼,头戴矿灯,早早出了门。

出门一直往北走,五六里地外,便是临澧县界。那边有一处地带,地势平坦,沿公路一带约莫十里,全为平原。夜幕笼罩下来时,星星点点的矿灯便在田野里闪亮起来,那是给要去放篾笼的人信号,意即那边是不必过去了。

自然,我的这边也就没有人过来。天全黑下来时,我已放了一遍,篓中已有少许收获。二遍放的时候要稍微久些,我便走到公路边,看着远处明灭的灯光,思忖着那边的人也该收获了不少。

隔我不远的下手处,见到那边的一盏灯经久不息,大抵是那人的篾笼多,第一遍放完,起头的篾笼就该收了,因此一直亮着。我熄了灯,循着简易公路面上泛着的白光,往那一边走去,到近处时,那盏灯也正好往这边来,我站住,将灯闪一下,往那边问声:今日收获可好?那边回闪一下灯说:马马虎虎也。见我站住,便往这边来,到跟前了,问我:你声音不熟,是哪位?我答:是庙街的。

他停下手中的活,拣近边一个狭窄处,一步跨过中间的那条沟,到我旁边来,嘴中说:原来是庙街的,怪不得听不出来也。边说边从口袋里掏烟,递给我一只。我接过,给他点上,灯火闪亮间,看出他高高大大的个头,和黝黑的脸色和凌乱浓黑的头发。吸一口烟后,他随即问我:庙街哪里的?我答:卸马峪。他说:卸马峪有个覃屠夫,你可认得?我说:正是家中父亲。他呵呵一笑:真是巧得很,他旧年给我家宰年猪,小肠都送与了我,真是仗义得很!

他随即在路旁扯了把艾蒿,垫着坐下,说,不急,还放一遍就不放了,我明日还有几亩田要耕。我问:你是本地人么?他拿手一指右边远处,说:那盏灯时亮时灭的,是我家兄弟在放,他有一两百只鳝笼。上手边溶口第一户,就是我家里。我说:你兄弟有那么多的鳝笼么?他一笑:那不算多的,我少说也有三四百只。我说:那放两遍,也就差不多要天亮了。他说:早点出来放,过三遍,还能回家睡一小觉。就是中午挺不住,睡得不醒来。

他很健谈,烟也抽得厉害,抽完第一支,不等灭,跟着又来第二支。我说,抽我的罢。我给他递上带咀的银象烟。他说:我烟瘾大,一般是由我屋里的去集场上买散装烟给我抽,三块钱一斤,可管半个来月,若买这个,可就要抽穷了。我俩呵呵一笑。借着星空里微弱的星光,我略略看清了他宽阔面庞的轮廓,浮现着苍老的底色。后来他告诉我今年四十五了,生有一子一女。

我说:你真是命好,有儿有女。他说:头胎生的是丫头,后来生了儿子,人都以为我们是嫌丫头不好,其实根本不是那样想,就算头胎是儿子,也还是要生二胎,怎么的?给伢儿生个伴嘛。

我们生这两个伢儿,当初家中真是罚得有如大水冲过一般也!我屋里人的嫁私、喂的两头猪、几千斤谷子、几百斤黄豆,都被乡里拖走了,仅剩谷仓里七八百斤口粮,真是好唏惶也!二年家里口粮接不上,还是我屋里的她娘家人送了几百斤谷过来,后来我要还给我舅兄,我舅兄不要,说,你们要养活两个伢儿,不容易!等伢儿将来出息了,再孝敬他们舅舅不迟。

我屋里人叫冬梅,跟着我这么些年,真是吃尽了苦头。开初嫁过来,她娘家人见我家穷,兄弟姊妹多,就不大乐意,后来是她铁了心要嫁给我,她娘家人没办法。也见我不是那类花花肠子的男伢,才开始给她办嫁妆。

哦,我家冬梅正好也是你们庙街的。她真是个吃得亏,霸得蛮的女人,结婚才三天,就跟我下地干活了。她见我家屋子小,马上就定了主意——自己摔砖建房子!她说干就干,我们在屋后空地里划定了踩泥的地方,又修拣出码砖的条埂,白天抓紧干完田地里的活,常常是晚饭一吃,就去后头空地里摔砖,晚上还拉了电线出来,扯上一个灯泡,一直摔到晚上半夜过。二天天一亮,睁开眼睛就往空地里跑。摔了两个月,大概有了三万多块土坯,就预备着拉煤来烧砖。跟着又是没日没夜地碎煤,等到上窑烧制那天,却下起了一场大雨,窑没有全点燃,只烧好了一半,冬梅看了,心疼得直哭了好些天。

她那时已经怀上了,还经常呕吐得厉害,又没有钱给她补上营养,我见她黄皮寡瘦的,于是一干完活就往沟港里跑,给她翻泥鳅,捉黄鳝。有次我占了一段水沟,拦上了,正往外舀水,屋场上的单身汉瘟狗儿跑过来也要占。我说,你去别处占去,这里我占先了,下次你再来。他不依,非要占一段,还是上水,这样他舀的水我还要舀一遍,我一时火气上头,冲上去就是一拳,把他鼻子都打破了,他才上了岸,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后来冬梅听说了,还怪我说,一个单身汉,连女人都没娶过,也没过几天像样日子,你何苦打他?人家说起来,就是专拣没用的人欺负了,几多的不好听!她后来将那天的鱼虾拣干净了,煎了一碗,还专门给瘟狗儿送过去。你说我这堂客的心善不善?

恐怕你也听说过了,这瘟狗儿,你别看他平日里像只发瘟病的狗,一天到晚耷拉着脑袋到处游来逛去,见了人家菜园里好的瓜菜,就跟进了自家菜园里一样,要是见人家里没人,就起盗心,将人屋里的米和油顺一些走。有次被人撞着,那人家也是早恨他恨得牙根痒,立马喊来自家几兄弟,将他按在地上,用剪子把他中指给剪了,这一来,瘟狗儿就在家安份了几个月,没料到年底,将要过年时,他趁那人出外没在家,将他家女人和独生男伢,一剪子一个给捅死了。

听他讲到这里,我真是有些心惊肉跳起来。前几年听到这边出了一件大事,想不到就发生在他身边,一想到那个受害的孩子,心里就真是觉得可惜又难受。我不住地叹气,大概他也觉到了我的不适,就停下来不再说话。我们静默地坐了一会,我又开始问他孩子多大了?读几年级?他告诉我女儿在镇上读初二,儿子在读小学六年级。真是刷钱都刷不及呢,女儿每星期都回来要钱,这费那费的,以后读高中,还会要得更多也!

他停顿一下,仿佛思考某件事该说不该说。

若是只管两个孩子的学费——他终于还是开口说到了某件事——我就凭自己的力气,也还是没有多大的问题,只是前年我家冬梅,不晓得怎么就得了尿毒症,现在医院透析两次,开始她自己还可自个去,后来感觉越来越虚,就要我陪着去了。每次去她都对我讲:真是拖累你和两个伢儿了,我要是不治了,还可为两个伢儿省点学费出来......我开始听她这么讲还不以为然,后来感觉不对头——原来她是准备寻个短见,一了百了算了!

去年春上一天,也就和这差不多的时候,白天她在家,我去外边耕田去了,她给全家洗完衣服,自己也洗了个澡,就去杂屋里悄悄提了瓶我前天没打完的农药,一个人躲进了房里。我妈见她一声不响的,手里也没看清她拿的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头。那几天,我妈也一再对家里人说眼皮子跳得厉害,心里常时跳得慌,她见冬梅进了房,就悄悄跟进去,一看,眼都吓直了——冬梅把药瓶子放在春台上,盖子都给拧开了,只是一边还在哭,没来得及喝进去也!

当时我妈把瓶子抢过来,噗通一下就给冬梅跪下了......我姆妈也是个要强人,把我们五兄妹几个拉扯大,一辈子没给人服过软,却在冬梅这个事上,想都不想就给她连磕三个响头.....她对我家冬梅说:你死不得呀丫头,你死了,我这两个孙子,怎么养得大哦.......

想想那次,要不是我姆妈看见,她这时坟头上的草,只怕都长得有几尺深了。

他停下,我们开始沉默地抽烟。

夜深了,空气中的露水愈发的重了起来。我俩的烟在沉重湿漉的夜的暗黑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此时终于重归了黑夜。他的脸庞亦是重又模糊起来,只见到他高大的身躯在厚重的夜色里渐变成了一座伟岸的雕塑,忽地给人一种胆量和勇气。

该起第二遍了。他对我转了转身子说,再向远处闪了闪他的矿灯。于是我向他挥手,然而这挥手他没有看见。他迅疾跨过面前的水沟,回头对我说:医院,晚上就不放鳝笼了,你可以早些来放。我问他:大哥你叫什么?他答:人都叫我四毛。

我后来再没有过那边去放鳝笼,我想,我还不至于像四毛那样急需钱来维持家计,我不去,他放鳝笼的地方自然就大了许多。只是那晚后,我也再没有出去放鳝笼,而是去城里寻找生计,我是想着,城里再不济,也还是比整夜在田野里放鳝笼要强一些罢。

几年后的一次回乡,与父亲谈起乡中的世故,才晓得四毛的屋里人冬梅,不久前已是病故了,是父亲和哥哥去给他家宰的猪,那猪有二三百斤重,听讲冬梅喂养了整一年,是预备着卖了给两个孩子交学费的,如今冬梅死了,就只得宰了来办丧事。父亲跟我说,他只收了四毛一半的工钱。

我一直还不曾见得四毛真正的面貌,不知在白天里,我们若是遇见,可否能相互认得?然而也再没有如那晚般的机缘,只记得他高大模糊的身影,总是在那晚明灭的烟火中隐约地浮现。

做文辛苦请赏瓶啤酒

西早在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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