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医院医正,色胆包天
给太子妃下了假死药
塞到我的花轿中,让她成了我的妻子
1
东宫的人急匆匆地前来迎我进去,“太子妃昨夜便发热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您快进去看看。”
正殿帷幕一层一层地垂下,沉水香袅袅升起,掩掉积年累月的药草味道,侍女掀起床帐,将她扶来坐起,其实瞧着面色还好。
“后半夜就叫我往宫里赶了,我还当你马上要咽气了呢,这不是还活着吗?”
沈月如笑,“别着急,很快了。”
我掏出银针包,熟练地行针开药,“后悔没有?当初你可是宁愿悔婚也要入东宫啊。”
沈月如闭着眼睛,听到这话,睫毛微微一颤,“后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你看他一点都不爱我,娶了我就把我丢在这东宫里自生自灭。”
我伏在她耳边道,“那你跟我走吧。他绿我一次,我绿回来,很公平不是吗?”
“好。”她望着我,面孔仿若一株静静盛开的牡丹,忽然凑近我的脸,吐气如兰,“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她的唇贴了上来。
沈月如身上香气幽微,勾得我理智轰然坍塌,任由她搂着我倒入芙蓉暖帐。
“闻玉,闻玉,闻玉······”
恍惚间到让我想起少年时候的她了。
白,对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白到发光,眉眼都细细的,黑眸亮如点漆。
沈月如平日里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格外凶悍,张嘴就是刀子,谁的情面都不给,很像我当时养的一只小白狗,身量不大,却龇牙咧嘴凶得不行。
我喜欢她,早就喜欢了。
我要布置妥当,把沈月如这个名入皇家玉牒的太子妃堂而皇之地抢入我的府中,偷天换日,将她变为我的妻子。
这是诛九族的大过,但我是闻玉,我不在乎。
少时有道士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性倔,叛经离道,是个混世魔王。
真不幸,给他说中了。
在闻家这样规矩森严的豪门大族里,竟然没人制得住我。
我自幼不爱文武,一心只钻研奇门诡道,四书五经没读几页,江湖上犄角旮旯的事全都知道。
阿爹曾对我下过狠手,想将我这棵长歪的树苗掰正过来,没用。
三尺厚的板子,指着腰臀狠打,满院痛哭求情声中,没有一声是我的。
我满头冷汗,几乎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但我咬死了,绝不妥协退让,要么阿爹打死我,要么就让我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越到后来,我越是明白,这世上遇到的一切,只要你豁出命去与它磕碰到底,只要没死,那就是赢家。
我或许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很清楚,我不想活成阿爹的样子,苦读数年,金榜题名,娶妻生子,加官进爵,这样活着对我毫无吸引力。
如果阿爹非要逼着我这样活着,那他不如趁早把我打死。
最后当然是我赢。
阿爹也是个明白人,他深知,我还这么小性子都拗不过来了,往后更是没指望了。
阿爹对我的前途不做指望,但他怕我不管不顾闯下大祸,便亲手刻下一块带有族人姓名的玉牌,在家族祠堂郑重赐给我。
“小七,阿爹要你记住,只要你一天是闻家人,这上面的名字便一天是你的约束。你若闯下大祸,这些人便会因你而覆灭。”
我郑重叩首,答应阿爹,如果来日我要犯下大祸,必定先自请离族,绝不将祸事带入家门。
自此,阿爹对我放任自流,无论我要做什么,他都不再加以干涉,我成为同辈中鼎鼎大名的纨绔废物。
划算,太划算了,我都恨不能叫阿爹再打几顿,只挨一顿打就换来往后自由,我这心里不安啊。
外人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我爹娘疼宠才养的我这副乖戾性情。
偶一日,我这不学无术的东西竟越过那些盛名在外的少年郎们被钦点为太子伴读,惊掉了京城人的下巴。
阿爹因为这事,那叫一个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扬眉吐气,脸上活生生写着几个大字:“老子的儿子不是废物”。
我后来回想,阿爹那时应该是对我曾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大概是以为太子殿下慧眼识珠,瞧出了一些他们这些庸俗之人没看出来的我的优良品质。
他真是太天真了。
萧云敛只是看不惯我睡得比他早,醒的比他晚。他在勤政殿聆听太子三师教诲时,我在玩;他在鸿都学宫学习时,我在玩;他三更睡五更起魂儿都丢了一半时,我还是在玩。
人往往就是这样,能容忍陌生人过的比自己开心,但绝对不能容忍同伴过的比自己开心。
起因是萧云敛随口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句,“不知是否是儿臣性子孤僻,鸿都学宫内竟无一人为伴,儿臣若有闻家小七半点讨喜便好了。”
翌日,我被点为太子伴读。
寅时起,未时休。
我他妈真是服了萧云敛这个老六。
别了,我的拔步大床;别了,我的狐野鬼怪话本;别了,我的蛐蛐蚂蚱大黄狗。
我阿爹那是真高兴啊,高兴地以至于他每天亲自送我入鸿都学宫后再去上朝。
我坐马车里我真心实意地劝他,“阿爹,多睡俩时辰吧,我怕你在御前奏对的时候说梦话啊。”
“阿爹,你身上担负着我们全族前程,不能出差错啊。”
“阿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迷路。”
阿爹坐在马车里,稳如泰山,“我是怕你跑了。”
······
奶奶的,让他给看透了。
后来的一切都要从我入鸿都学宫的这一天说起,我想起那个薄雾清晨在自家马车里昏昏欲睡的自己,忽然有了一个疑问:若是那个我知晓后来的一切,不知还敢不敢跨入鸿都学宫的大门。
2
要说我和沈月如,其实是她先动手的。
虽说自从我进了鸿都学宫,鸿都学宫便整日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但是天地良心,我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去招惹沈月如的。
沈月如的母亲姚氏生沈月如的时候很惊险,几乎将命一起搭进去才将她生下。
在沈月如之前姚夫人已经有了三个儿子,沈月如是唯一的女儿,格外得姚夫人怜惜。
沈月如从会吃饭起就会喝药,暗流汹涌的后宅里,姚夫人像只母老虎般日夜守在沈月如身边,殚精竭虑才堪堪将她养到这么大。
毫无疑问,沈月如是姚夫人的心尖子、眼珠子,谁都动不得。
姚夫人出身将门世家,极其骁勇,偏偏沈大人又是格外风流的一个人,怕姚夫人动自己的美人,便将心肝肉养在外面,偶然叫姚夫人知道了,姚夫人提刀上马,带领家丁府兵直接打了过去,抄了沈大人的底。
姚夫人凶悍声名在外,我怎么敢惹母老虎的虎崽子。
事坏就坏在我这张破嘴上。
那日夫子还没来,鸿都学宫内只有寥寥几个人,萧云敛在我身前练字,他人不大,却坐的稳稳当当,一笔一划地写,我嫌无趣,探身上前,悄声问他,“你觉得哪个小女娘最好看啊?”
“轻浮!怎能妄议女儿家的容貌。”
萧云敛嘴上说的大义凛然,但我敏锐地发现,他笔下的描红歪了一笔。
我坏笑一声,“诶,跟我说说,我说到最好看的小女娘时,你想到谁了?”
萧云敛收了笔墨,“谁都没想!”
“哦?是吗?那我同你数数,要说美貌,这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论仪态,自然是五殿下最为赏心悦目;论打扮,成国公家的小六排的上数;论容貌,自然是沈家小九了。”
“不过······”我意味深长地笑了,故意停顿,萧云敛假作若无其事地问我,“不过什么?”
“不过,要论太子殿下最心仪谁,那自然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季国公府的季小四了!”
萧云敛耳根爆红,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他的窘态,感到背后有东西突袭而来,我下意识地躲开,那东西砸向墙面,重重地一声响,我恼怒地回头去,“谁啊!”
沈月如双眸如含冰雪,直直地盯着我,语气严厉,“背后妄议闺阁女儿容貌,这就是闻太师的家教吗?”
她缓步走到我们面前来,微微屈膝向萧云敛行礼,裙据几乎不动,礼数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萧云敛显然觉得我们理亏,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是闻七唐突了,还望沈小姐见谅。”
沈月如淡淡一笑,“无妨,夫子自会罚他。”
说着,她的眼神看向我身后。
我这才发现她用来砸我的竟是夫子最心爱的一方端砚,现在端砚的一角跌破了,我倒吸一口冷气,夫子看这方端砚看的比儿子还重,“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顺手抄起夫子的端砚来砸我。”
沈月如朝着我笑了,“闻公子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这分明是你自己淘气,揣来玩耍,不甚摔破了,怎的要赖在我头上呢。”
身后传来夫子气急败坏的怒吼。
我辩解道,“这是沈月如拿来砸我的,砸我的!”
夫子眼神在我和沈月如之间梭巡。
我怎么说呢,我和沈月如站在一起,我一拳能打三个沈月如。
沈月如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瞥了我一眼,然后沉默地含泪,再抬眼,委屈又倔强的神情,而后站出来深深屈膝,“夫子,是阿月的错。”
夫子和我都沉默了。
夫子更愤怒了,“你壮的像头牛一样,她能砸你?她砸的动你?闻七,我当你只是朽木不可雕,没想到你这朽木竟还妄图染指我的良木!滚出去!”
那天,夫子罚我跪在雪地里举了满满一铜盆的水,望着漫天飞雪,我忽然就想给自己点一首《窦娥冤》。
虽说我背后妄议她沈月如的容貌不妥,可我说的都是好话啊,哪怕失了分寸,她又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我咂摸一会儿后觉出些味儿来,恍然大悟,猛地从地上弹跳而起,忘了手上还举着东西,冰天雪地里满满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那一瞬间我连我灵位上刻什么字都想好了。
浑身瑟瑟发抖,我抖着抖着抖出个笑来,好你个沈月如啊,有把柄在我手上了吧,你给我等着。
3
沈月如唯一的软肋,正是萧云敛。
她拿砚台砸我,不是为着我在背后妄议她的容貌,而是我那句“太子殿下最心仪的自然是季国公府的季小四。”惹恼了她。
萧云敛待季杏娇的与众不同人尽皆知,沈月如何等透亮的人,不过是陷在情字里自欺欺人,我一语喝破,她自然恼怒非常。
那之后我跟沈月如开始了相杀岁月,她仗着自己有一张细白面皮,装的人畜无害,常常是笑盈盈地就能将人骗了,回回我同她别苗头,回回都是我吃不了兜着走。
沈月如威胁我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分毫,我便顺驴下坡要她替我誊写被夫子罚抄的诗三百。
一来一回之间,沈月如便将我的字迹摹写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她做功课竟成惯例般的两份,从行文到字迹,毫无破绽,哪怕是阅卷无数的陈夫子也瞧不出丝毫端倪。
沈月如在我面前总是不加掩饰,将她的刻薄寡毒一一暴露,我乐的同她拌嘴吵架,若是能把沈月如气的跳脚,我会高兴一整天。
我们一直是这样长大的,对彼此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我从来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日撞上女学生们排演侍神舞,明明都穿着同样墨绿暗金纹舞裙,我偏就一眼瞧见了沈月如。
她脖颈白皙修长,侧着脸在跟旁边的季杏娇说话,下巴弧度优雅,在人群中像一只姿态优雅的丹顶鹤。
我不由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终日同沈月如吵嘴,却忘了她是这样好看的小女娘。
侍神舞排演完后,沈月如悄然问我,“我今天好看吗?”
我这才发现从来不施粉黛的沈月如擦了淡淡的唇脂,脸颊上扑了细细的香粉,香气幽微,我几乎下意识地回答,“很好看。”
她脸颊微红,小声道,“那你说殿下会喜欢吗?”
她喜欢萧云敛,我早就知道,但不知为何,但在这个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心尖突然就泛起了酸,很不是滋味。
夜半我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沈月如笑盈盈的脸总是不停地跳到眼前来。
心下莫名其妙起了些憋屈郁闷,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我索性同萧云敛打了一架。
萧云敛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
我说不出来,便随口骗他,“瞧着你太好看了,我愤怒自己怎么不能长这么好看。”
萧云敛严肃道,“少骗我。”他仔细思索了一番,“你这分明是嫉妒!”
我干笑两声,应付了过去。
4
我无法理解自己这些莫名其妙,日子里便躲着沈月如走,鸿都学宫那么大,刻意躲着一个人还是能办到的。
仲夏时我听闻沈月如将在中秋宫宴上献舞,心中替她高兴,不管怎么说,这至少代表着她被季皇后认可了,日后萧云敛选妃时,她自然会作为人选之一。
这于她而言是件大喜事,作为朋友我明明应该为她高兴,但我却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涩。
只要一想到沈月如会嫁给别人,我心里就控制不住的烦躁。
此时恰逢沈月如生辰,学伴们都给她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贺礼,沈月如也准备了一些绣工精湛的荷包作为回礼。
我内心百感交集,没去凑这个热闹,一连几天都躲着沈月如走,见天的猫在骑射场,看着箭一支一支的正中靶心,我这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那天傍晚小厮说,看到沈府的马车停在骑射场门口,我心知大约是沈月如察觉我在躲着她,特地来逮我了,便准备翻墙走。
谁知道刚爬上墙,就瞧见笑盈盈的沈月如正站在墙根底下等着我,“就知道你不会走大门。”
我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眼神,装作若无其事,干笑两声,“找小爷有什么事啊?”
“你最近干嘛老躲着我?”
“怎么会?”我跳下墙,“你想多了。”
她摊开手问我,“那我的生辰礼物呢?”
我笑了两声,“最近有点忙,忘了,后面给你补。”
“家母今日亲自下厨给我包饺子,先走了啊。”我刻意抛下沈月如,脚步不停,跑掉了。
我知道她很委屈。
向来交好的朋友,怎么突然就冷淡了。
对不起了沈月如,我只能这么做,我这人,就是心眼小,又容易嫉妒。
哪怕多看你一眼,我都会忍不住要将你抢走。
我默默地数着日子,我和沈月如这之后有一个月零九天没再说过话。
直到秋初一场强劲的寒潮袭来,我蓦地听闻沈月如病了,那一瞬间我慌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沈府门口了。
碍于男女大防,我无法走正门去看沈月如,只能站在沈府后门干着急。
“闻七?”
我听得呼唤,回过头去,瞧见季家车马,季杏娇正从里探出头来,双眼狡黠,“你也来看沈姐姐?”
我两眼望天,“迷路了而已。”
季杏娇挑眉,“行了,别嘴硬了,我带你进去见她。”
我干脆利落地跳到季杏娇马车上,“来了!”
季杏娇这缺德的促狭鬼,竟将我扮成她身旁的侍婢,我捏着裙角,眉头拧起,多少有点嫌恶。
“我保管沈姐姐看见你这副模样,病一下子能好一半。”季杏娇笑的前俯后仰,“放心吧闻玉姐姐,你这身段,这容貌,美着呢。”
我冲她龇牙咧嘴,“可不么,我要生作个女子,立马去勾搭萧云敛,叫你哭都没处哭。”
季杏娇眨巴了眨巴眼睛,我以为这算是将她吓住了,谁知她悠悠道,“听说前朝勾引惠帝的男后最后被车裂而死,想不到闻玉哥哥看着庸懦无能,实则这般烈性,失敬了。”
我小声嘀咕,“这般牙尖嘴利,萧云敛还当祖宗似得供着,他图什么。”
“你什么时候瞧见我驳过哥哥的面子,我待哥哥自然是与你不同的。”季杏娇理直气壮。
我顺口回敬,“那是,只盼着萧云敛明日就娶你过门,也让洒家这没见识的粗人瞧瞧季四小姐的贤良淑德。”
季杏娇脸红了,蚌着嘴不说话了。
哼,小丫头片子,还治不了你了。
下了马车,我低眉顺眼地跟在季杏娇身后,顺利地混入沈府内宅,见到了沈月如。
因为有客来,沈月如叫人替她简单梳洗了一番,略略挽发,披了件天水碧的斗篷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等季杏娇。
季杏娇调皮地冲沈月如眨眨眼,“我的好姐姐,为着你这病,我可是日夜焦心,特意带了件探病的礼物来,就在这屋内,你可找找?”
沈月如戏谑的眼神扫过我浓妆艳抹的脸,微不可察地露出笑意,“旁的都罢了,我瞧着你身旁这丫头长的不齐整,姐姐我病中容颜有损,便将他留在我身旁伺候,衬托衬托我罢了。”
我龇牙咧嘴,“放屁,小爷就是扮女人那也是顶顶漂亮的女人,更何况我这是为了来看谁,沈月如你这个没良心的!”
两个丫头片子便齐齐笑出了声。
沈月如目光柔和,温声问我,“闻七少爷终于肯理我了?”
“我什么时候没理你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也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扭,一味的不理人。”
她笑吟吟地倚着一个花草鸟纹的迎枕,面上薄怒,神情嗔怪。
我实在没忍住,双手揪住她的脸,揉来搓去,“我的错,我给沈小姐赔不是了。”
季杏娇一巴掌打开我的手,“别碰我沈姐姐!”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这是仗着谁的势来这狐假虎威了。”
季杏娇理直气壮,“你知道还敢跟我作对!”
胡闹够了后,季杏娇正色道,“沈姐姐,我来不止为探病,还有一件事正经要问问你。”
“你说。”
“中秋宫宴,你还去吗?清姨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跳舞,派人向姨母请辞了。”季杏娇握住沈月如的手,“沈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身子要紧,便非要急在这一遭吗?”
沈月如淡淡地笑了,“娇娇,或许这世上谁都有来日方长,但独独我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我只能抓着这活着的每一天,去做一切我最想做的事情。我想为他,跳一支舞。”她低着头,眸中露出温柔的光,“我只想让他记住,我年华最盛的时刻。”
“哪怕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跳舞,哪怕即刻死去,只要得偿所愿,我也不后悔了。”沈月如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笑容。
她从床侧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碧色丸药来,“医院胡医正偶然得了半株绛灵草,制出这瓶九回丹来,能以药力激发体力,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才吃。这些年,只剩下最后一粒了。”
剩下的话沈月如没再说,也不需要再说。
“沈姐姐,值得吗?”季杏娇强忍泪水,“清姨知道了得多伤心啊,你便听清姨的,好好养身体,哪怕错过这次,总还来得及的。”
沈月如将最后一粒保命药用在这上面,若是她挨不过这个冬天,姚夫人会发疯的,没有人敢去承担这个责怪和怒火。
“沈月如,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去中秋宫宴?”我忽然开口。
沈月如答,“是。”
我半跪在她身前,与她的眼神对视,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好,既然是你的心愿,那我就帮你达成,所有的后果,我陪你承担。”
季杏娇怔住了,我想她一定是觉得我们疯了。
沈月如摸了摸季杏娇的发顶,“娇娇,这世上,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了。往后你还有很长的岁月,希望你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活,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
季杏娇嗫嚅道,“沈姐姐,我不会辜负自己的。”
沈月如的眼神飘向窗外,嘴角含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娇娇,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想去做些什么吗?”
季杏娇沉默了。
沈月如握紧她的手,“娇娇,叫我一直羡慕你吧。”
5
宫宴那天,我顺利地将沈月如从沈府中悄悄带至宫廷,季杏娇换了宫娥的衣服,让沈月如戴上黄金面具,代替她走向紫宸殿献舞。
我远远地看着沈月如一步一步走向她心中的那个人,萧云敛含笑看着她走近,伸出手去迎她,沈月如向来是清冷的,但她将手放入萧云敛掌心的时刻,眼底氤氲柔和,像一轮皎洁明月。
我想沈月如那时一定满心幸福。
萧云敛此刻眼中只剩下她一个人,满心满眼的温柔以待,她总该如愿了。
献舞结束后,沈月如迅速地和季杏娇交换了衣物,由我带她返回沈府去。
沈月如脸颊红扑扑的向我跑来,我看着她眼里闪着光芒,满身的鲜活气息,心里便很是欢愉。
她今夜有些不一样,所有的冷冽都消失了,甚至带了些小女儿的模样,我要送她回沈府,她却晃着我的手臂撒娇,“好不容易能体验一下常人的身体状况,我才不要那么早回去,带我去摘星楼好不好?”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沈月如。
她很兴奋地跑上摘星楼的最顶端,扑在红栏上,仰头看皎洁明月,笑的快活自在。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眼瞧着京城繁华的灯市渐渐熄灭,不闻人声,只偶尔能听到深巷中的犬吠,沈月如闭上眼睛,感受微风拂面,我侧过脸瞧她。
此刻她很满足,我也是。
快要拂晓的时候,她看着喷薄的朝阳,忽然笑道,“好美,要是······”
“要是什么?”
她低眉笑笑,“没什么。”
沈月如倚在红柱旁,小声道,“我困了,睡一会儿,你不要叫醒我。”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歪头倒下,面庞血色尽失,又变成那样苍白的瓷娃娃。
我忽然后悔了,感到骨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流逝出去,我抱起她,冲下摘星楼去,我悔了,沈月如,虽然说好的,但是我后悔了。
我怎么能答应你陪你胡闹这一场呢。
“沈月如,沈月如!沈月如你醒醒!”
她好轻,我像是抱着一团云,这团云马上就会消失在我怀里了。
我抱着沈月如冲下摘星楼,只见医院医正等候在那了。
姚夫人抚摸着女儿消瘦的脸庞,泣不成声,“她总以为为娘的不懂她的心思,我哪里是不懂,我不过是想多留她一些时候。”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没有姚夫人的默许,沈月如想做的一切都不会这么顺利。
从来铁血手腕的姚夫人脊背弯了,面容多添憔悴,却还是强笑着向我道谢,“多谢你,成全囡囡的心意。”
她看向沈月如的眼神叫人心痛,那几乎是在告别了。
但沈月如没有死在这天。
她运气好,赶上了神医胡老头回京城的时刻,太医院医正便将他这位师父强拽来救了沈月如一命。
却也只是救回一条命而已。
沈月如一直缠绵病榻,昏迷不醒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我常常溜进沈府去看她。
有次赶上她清醒的时候,坐在床上,头发披散下来,正在安静地看书。
我走到她跟前,忽然就没了言语,我很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沈月如招呼我坐下,“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闻玉,我始终都不后悔那天吃下了九回丹,哪怕再来一次,我也依然会去。”她撑着下巴笑,问我,“闻玉,我那天,是好看的吧?”
“是啊,很好看。”
她沁凉的手指擦掉我的眼泪,“这样就够了,我没什么舍不得的了,你也不要舍不得我。”
沈月如叫我不要哭,她自己却也是满眼的泪水,透着一股苍凉和认命。
我陪着沈月如吃完药,看着她睡着后才准备走,推门便撞见正在抹眼泪的姚夫人,她眼圈通红,见我出来,忙将眼泪擦干净。
“若是有空,你便常来同囡囡说说话,我瞧得出来,你每次来她都很欢喜,囡囡已经时日不多,我就希望她最后能开开心心的。”
心脏像是猛然被一只大手攥紧,“怎么会时日无多,不是,不是救回来了吗?”
姚夫人惨淡一笑,“不过是用药吊着命罢了,唯一还能调养囡囡的大抵就只剩下胡太医了,但他已至耄耋,徒孙连寿方都备下了,等他过身,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囡囡。”
“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姚夫人闭眼,点点头,两行眼泪唰的流下。
6
我只知道,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她应该在春天的风里起舞,在日出之地起舞,临着风,沐着光,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触目所及,都是美好。
我平静地做出了决定。
鸿都学宫年终的策论,我交了一张白纸。
夫子震怒,问我究竟还想不想在这鸿都学宫待了。
“不想。”我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解下伴读玉佩放入夫子手中。
从鸿都学宫一出来,医院,救回沈月如性命的胡老头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我到他跟前,他抬了下眼皮,“干嘛?”
我插烛般跪在他跟前,“邦邦邦”先磕了三个响头给他表表诚意。
胡老头被我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干嘛!我可不给你压岁钱。”
我直挺挺地跪着,大声道,“拜师!”
胡老头的老鼠须被我吓的一颤一颤,“拜师就拜师!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喊的大声我就收你了?”
我又“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给他助助兴。
胡老头躺了回去,“你拜我无用,闻家能医院当学徒?呵,笑话。”
我便走了,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又跪到胡老头面前来。
胡老头这回倒是真起了兴致,“哟,这是同意了?”
“还没,预计再挨三顿打的事。”
胡老头“滋滋”啜茶,“她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注定寿年难永,你何必强留呢,这就是命。”
我答,“那是因为她的命还没撞见我的命。”
我想我那一刻的眼神定然充满决绝,“我一定,要把她留住。治得了她,我们一起活,治不了她,我陪着她死。”
胡老头沉默半晌,最后深深叹气,“你想清楚,医院这门,功名利禄便是缥缈浮云了。”
我知道胡老头这是收下我了,便缓缓起身,“落子无悔。”
我潜心钻研医书的那些日子,季杏娇走了。
她拒绝缠足,没有接下圣上给她和萧云敛赐婚的圣旨,从季家除名,换了男装,闯荡江湖去了。
她对萧云敛说,“沈姐姐受制身体状况不能不居于内宅,我有姐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身体,怎能居于后宅白白浪费年华。哥哥,等我回来,便助你开创乾坤天地,将一个盛世东秦送给你。”
我听了只得苦笑,从前还疑惑过,季杏娇和沈月如明明心悦同一个人,何以能这般和睦相处,却忘了她们骨子里本是多么相似的人。
季杏娇走后,萧云敛也变了,他身上那些促狭的少年气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踪无影,从那之后,我只能看见一个沉稳板正的太子殿下。
他离开鸿都学宫,开始学着帮陛下分担奏折,将自己累成明政殿中沉默的影子。
我偶然路过鸿都学宫时会不由自主地起一阵恍惚,回想起我答应帮沈月如的那天,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被悄然改变了,眼看风云千樯,我还只当是极沉闷的一个秋日。
7
那两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陪在沈月如身边,潜心医治她,但她的身体还是孱弱无比,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
第一年的冬天是她最难捱的关口。
那段时间京城很乱,萧云敛一心扑在政事上,严查科举,揪出好些考前私下透题以约定门生的考官。
萧云敛下狠手整顿风气,从考官到考生,功名一撸到底,其中就包括了沈月如一母同胞的兄长。
沈府大乱,姚夫人便带着沈月如搬出沈府,我常常去守在沈月如身边,一直陪着她。
尽量不叫外面的事情打扰她养病。
这天我刚陪沈月如吃完药,看着她睡下,听见院门口有吵闹声。
我心下一奇,哪个仆妇这么大胆子敢在沈月如门前吵闹?
“你先睡,我去看看。”
沈月如却掀开被角,“你扶我起来吧,睡久了总要下来走走的。”
我推开门,迎面同姚夫人撞上,姚夫人脸色极差,一脚踏入门里,“把门关上!”
“月如!好歹叫爹爹见你一面啊。”
门外传来呼唤。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沈大人,怪不得了。
“囡囡乖,睡去吧,这里阿娘来处理。”姚夫人要哄着沈月如往内室走。
沈月如温和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阿娘,把门打开吧,阿爹见不到我他不会罢休的。”
仿佛是印证沈月如的话,沈大人将门拍的震天响。
“姚金玉!你这毒妇!阻拦我们父女相见!”
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姚夫人,姚夫人一把将门打开,指着沈大人鼻子开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肮脏主意!怎么,你想见女儿,叫女儿帮你说情?什么狗皮臭脸,丢屠户案板上都没人要。”
沈大人梗着脖子同姚夫人对骂,“我是她阿爹,我能不为了她好?”
“你叫我活生生的漂亮闺女去给瑞王那短命儿子配冥婚?这是为了她好?”
“瑞王最疼那个儿子,他说了,只要月如肯嫁,他就亲自向皇上开口,给咱们四郎求一个恩荫出身,反正月如也是要······”
沈大人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脖颈的鸡,姚夫人眼眶红了,反手一巴掌甩在沈大人脸上,歇斯底里地吼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女儿不会死!你们沈家死绝了我女儿都不会死!”
两方吵得脸红脖子粗,沈四郎忽然在沈月如身前跪下,“妹妹!妹妹你救救我吧,哥哥求你了。”
沈四郎又求助般看向姚夫人,“阿娘,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阿娘,你也疼疼我吧。”
姚夫人瘫坐下,闭着眼,无力地捏着帕子,抵在心口,低声说,“我没有你这样窝囊的儿子。”
沈月如脸色苍白,身姿摇摇欲坠。
我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膀,给她支撑。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四郎,声音冰凉,“大好男儿,前途是靠自己挣的,跪在此处求妹妹委身下嫁是个什么道理?”
沈大人还想说什么,我冰冷的眼风扫过他,“沈伯父,晚辈不才,与太子殿下却有几分交情,要恢复令郎的前程不易,要毁了却是不难。”
语毕,我将沈月如带走,将一室纷争留给姚夫人清扫。
翌日我来为沈月如看诊时,她静静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见我来了,她空濛的眼睛回过神来,递给我一封信,“你替我把这封信带给我阿爹吧。”
我皱眉,拒不接受,“沈月如,你不会当真想去配那孙子的冥婚吧?”
沈月如淡淡一笑,“瑞王向来疼爱幼子,哪怕配冥婚也不肯随意将就,京中唯有我样貌生的不错,家世也拿得出手,更是,要死了。”
我恼道,“谁说你要死了!”
沈月如轻叹一声,“你不用骗我,哪怕你与胡太医拼尽一身医术,又能留我到几时呢?不过徒增伤耗罢了。”
“倒不如趁我还活着,好歹为沈家谋些好处。总不能叫阿娘为着我,将一家子全都得罪了。等我走后,阿娘在沈家该如何自处呢?”
她望向天际飞鸟,眼光流转,怅然若失,自嘲道,“我生来就是这样羸弱,总给身边人带来拖累,现下死了还能换来好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攥住沈月如的手臂,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沈月如,你不是什么拖累,你的命更不是一件筹码,你一直是旁人心里顶重要的存在。”
沈月如眸中水光波动,我将她的手攥地更紧,生怕一放手就失去她了。
“沈月如,我会拼尽全力救你,你也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沈月如忍住眼泪,努力朝我挤出一个笑容,“我怕我答应你活着然后又死掉,你会哭鼻子。”
“沈月如,你要和我赌吗?”
“赌什么。”
“就赌明年中秋,到时我们去做什么。”
沈月如笑,“好啊,如果我没活到那时候,我死的时候,你不可以哭,你要敲锣打鼓,欢欢喜喜地送我走,我不要死的冷冷清清的。”
“好。”我专注地看着她,忽而扬唇笑了,“我赌——”
“我赌你从此以后放下萧云敛,我赌你从此以后心里有我,我赌你明年春天会嫁给我。”
热点文章
最近更新